此地不宜久留

[雨拓]非正式铅黄小说(上)

写在前面:

写着写着发现实在是有点战线拉长了,万字内结束不了,不想烂尾又卡在ddl前痛苦不堪,所以分上中下发,中下篇在写了在写了只是还没写到半,我先滑轨。

 

* 80s现pa欧洲背景,会涉及一些亚洲地区的郑智事件,不影响阅读(大概)

*一个杀人狂的故事,想努力写出铅黄电影的感觉

 

文/皮试

 

 

(上)

.

 

落拓子到达弗莱堡的时候已经是深夜。

 

飞机落地不久就下起了暴雨,他几乎是一走出航站楼就被淋了个透,从台湾往西德的航班本就不多,乘客同样少得可怜,更别提是这个时间段。

 

街道呈现异常的空旷,周围黑得出奇,像被人刻意布置出明暗对比的舞台戏剧效果,马路两侧是红色的路障指示灯与蓝色照明灯,它们交替着分布,把雨水刷成妖艳的厄紫,沿着道路边线延伸,通向远方的黑暗里。落拓子站在为拦出租车的人准备的灯牌下,灯光是相当明亮的铅黄,但没能吸引到任何一辆出租车。

 

——他的德语不算好,因而在领取行李的时候耽搁了点时间,大部分出租车都已经载着先他一步走出航站楼的旅客扬长而去。

 

路面积水的反射把几种灯光混杂在一起的颜色涂在他身上,像甩上去的诡异颜料。落拓子不得不挤在那个小小的挡棚下面,把行李箱停立在腿边,再将原本背在背后的灰色帆布包抱进怀里,在心里为自己的相机叹气。

 

落拓子是来参加影展的。连他在内,台南的摄影协会总共只有三四个人获得参加的资格。但每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,因此约好分开乘飞机,订好同一所酒店,再在这里集合。

 

其中有个前辈,和他关系较近,出发前一天请落拓子自己家里喝酒,两人聊到这次孤身远渡的旅行,前辈兴趣涉猎相当广,趁着酒兴给落拓子卜出一卦六爻,但他看向卦象后脸色渐渐凝重,只叹大概自己学艺不精,要落拓子别太放在心上,只是自己孤身在海外,住的地方要仔细挑,一个人更要多加小心。

 

落拓子看着旁边摊开的一本《卜筮正宗》,歪着头念自己的那支爻辞:

 

「客亡鬼入屋,作怪在家堂,黄昏鸡啼叫,枯木被风伤。」

 

落拓子停止回忆,活动了一下站得发酸的腿脚,开始考虑是否要返回航站楼,向警卫处寻求帮助。

 

正当他打算折返的时候,两束白得刺眼的车前远光灯射穿雨幕和黑夜打在他身上,像突然从错误方向照到舞台上的剧院照明灯,令人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,几乎同时,一阵十分阴诡的风吹了起来,发出类似低沉絮语的声音,不正常地把他浸了水的大衣掀得衣角乱飞,。

 

终于,一辆漆成红色的出租车停在他面前,司机披着黑胶雨衣,一言不发地走下车帮他搬行李。幸好记着地址的卡片只是有些潮湿,字迹依旧可以辨认。

 

落拓子上车后把卡片递给长相阴沉的司机,没顾得擦脸,先查看了相机的状况,摸到一手的水,大概是受了潮,他叹了口气,把电池取出来,决定明天去看看是否有同仁到达,可以帮忙处理这种情况。

 

酒店是公寓式的巴洛克式建筑,外表是让人不安的深红色。侍者正在前台打瞌睡,被叫醒之后满脸不耐烦,把黄铜钥匙放到落拓子手里,草草交代他房间的位置,他的口音浓重,落拓子只来得及分辨出房间在四楼的走廊尽头,但没听清具体的房间号,只能先提着行李上楼,走到四楼才发现,走廊尽头有两扇并排着的门。

 

墙壁颜色鲜艳得过于浮夸,配合装饰用的石膏像摆设,几乎让整个走廊看上去都像是一处舞台布景,闪电则透过走廊的窗户,将这一切照得惨白。

 

落拓子没能从钥匙上找到对应的房间号码,唯一的方法是逐个尝试。他在心里默默说声抱歉,祈祷自己不知道住在哪一间的邻居已经睡熟,不会被这有点失礼和诡异的半夜开门声惊吓到。

 

他硬着头皮挑了其中一扇门,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,到一半便卡住,他松口气,刚将钥匙刚抽出来,突然听到咔哒一声。

 

——门从里面打开了。一个苍白但俊美的亚裔男人出现在落拓子的面前。

 

他的脸像从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凭空撕出来的一样,前额单独垂着一缕散下来的发丝,带着点卷。五官有股奇异的气质,就像是用水墨作为原料,但却以西式技法勾勒着色出眉眼和轮廓的石膏像。

 

他高落拓子大半头,一手撑在门框上,微垂着眼看人,礼貌地露出一个笑容,语气不徐不疾,全然不像一个在深夜被不速之客吵醒的人:

 

“抱歉,吓到你了吗?”

 

落拓子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,立刻欠身道歉:“没有,是我该道歉才对。我没听清房间号,钥匙上也没写,只有挨个试一下。这么晚打扰到你,实在很抱歉。”

 

“今天本来就是要工作,不打算睡的。何况他乡遇同胞,没有关系。”

 

那人此时大半身都站到了门外,落拓子注意到他穿着一件看上去相当舒适宽松的亚麻质烟灰色衬衣,配一条同样宽松但板正的黑长裤,看上去的确不像是刚才在睡的样子,才宽下心来,向后退了两步,指了指旁边的那扇门:

 

“看来我们是邻居,那就不多叨扰了。”

 

那人只是微笑,像看到很有趣的事情,冲他点头示意:“晚安,好邻居,明天见。”

 

落拓子全当他在客气,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忙着收拾行李与洗漱,上床休息前将相机单独晾在桌上,设定了床头的闹钟,以便明天早点起床去找同事。

 

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,这次却被许多梦境重叠着压醒,醒来记不起任何具象的内容,只是记得梦里不断有闪电掠过,照亮一张看不清面容的脸。

 

醒来后,落拓子只记得那张面孔后的墙壁色彩大胆得近乎妖艳,闪电照在那张脸上,惨白得发蓝。

 

距离预设的起床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,他洗漱后把相机装进背包里,打算早饭过后就去找几位同好会面。雨依然在下,不再像昨晚那么惊心动魄,但仍有种要笼罩住整个弗莱堡的趋势,似乎会没有尽头地持续下去。

 

落拓子几乎产生错觉,这场雨下得简直像要将所有连通外界的交通渠道拦截,而自己将会被困在西德。

 

二楼餐厅有酒店提供的简易自助早餐,落拓子抱着尝试的心态取走抹了黄油的面包,夹上熏猪肉和奶酪。但他在接饮品的时候遇到麻烦,站在机器前犹豫不决,主要原因是他不想喝咖啡,但其他几个按钮上方标注的字样显然不属于他的德语词典范畴。

 

“我觉得你会想尝一下肉桂可可。”

 

落拓子闻声回头,他的新邻居正站在自己身后,手里举着一只白色马克杯,神态和着装流露出优雅的气质,全然不像昨天熬过夜。

 

“谢谢你。”落拓子忽然有点不好意思,他指了指那台机器:“但是我——”

 

对方露出一个足够善解人意的笑容,他伸手拿走落拓子手里的那只马克杯,走到他旁边去,按下第三个按钮,可可很快带着热气倾倒进杯子里。

 

落拓子真诚地向对方道谢,后者看上去温和且有礼貌地说自己还没找到座位,询问他能否一起用餐。

 

“就当交个朋友。我复姓太叔,单名一个雨字。”

 

落拓子在台时便云游惯了,见他爽快,自己也不藏掖,也报了姓名。太叔雨只接了杯黑咖啡,两人边聊边端着各自的杯子往桌边走。

 

太叔雨介绍自己原本是住在弗莱堡郊外的华侨,职业摄影师,影展在市内,连续三天,来回费时费力,不如订酒店,正好听说台南有摄影协会的人来,想着可以顺便与同胞交流。

 

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晨间新闻,是一则当地的警情通报,屏幕上的主持人神情严肃。太叔雨坐在桌子对面,用刀叉切开一只大个子的羊角包,抬眼对着落拓子微笑:

 

“好友是自己来的吗?”

 

羊角包里流出红色的果酱。

 

落拓子咬着面包摇摇头,咽下嘴里的食物才说明自己就是摄影协会的成员,还有几名同好。但主业是在一家颇有声望的民营报社撰稿,担任主笔。太叔雨的语气听上去颇有兴趣,他表明自己虽然很早就来西德,但仍会关心家乡的消息,政治、文学、社会新闻,有从当地的华侨报社定期买报纸和杂志。

 

“没有见过你的名字,想来是用了笔名。”

 

“说出来实在是见笑。”

 

落拓子在这里下意识地停住。可可的口感浓郁,肉桂的气味恰到好处地提醒他,这里是西德,事态已经好转许多,一切都被允许谈论。

 

电视里的新闻里有提醒市民注意夜间外出安全的忠告,然后便开始播报寻人启事,上面出现一张棕发碧眼的女性照片,她已经失踪三天未归。

 

落拓子放下杯子:“笔名是听雨秀才。”

 

太叔雨切割食物的动作短暂停顿,他那种悠闲的目光忽然凝聚起来,让人不合时宜地想到另一种目光,那种独自行走在深夜小路上时,来自周围不可视物的黑暗中的凝视。

 

“噢。”他又微笑起来:“想起来了,有一篇讲陈文成的社论,记得那篇的名字叫红与白的……”

 

落拓子呛住了,他边咳嗽边举起一只手作出叫停的手势。太叔雨的表情看上去则兴趣盎然,耐心地等落拓子停下,看上去十分体贴地询问他是否昨天冒雨赶来着了凉。

 

落拓子用餐巾擦了擦嘴,又摇了摇头,表示这只是他个人被迫谨慎的习惯,还没能被与时俱进地剔除。太叔雨喝了一口咖啡,表达了充分的理解。两人就着过去没多久的事件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讨论。

 

落拓子有点惊讶地发现,作为一个常年居住在国外的华侨,太叔雨对那种窒息的高压氛围相当了解,而这种了解,简直不像是通过几分报纸和杂志上的文章或报道产生的,更接近于在什么地方亲身经历过类似的环境。

 

不过,这种念头伴随着两人逐渐拓宽范围的聊天内容被落拓子抛之脑后,太叔雨说自己从小随父母迁居海外,父母都是高知分子,父亲是摄影师,母亲在柏林任教,两人先后因病去世。落拓子在心里测算他的年龄,一边否决自己的猜想,一边默默想,凭相貌竟看不出这人已经大自己近一轮。

 

他们聊过政治,又聊到这次影展,落拓子哎呀一声,想起自己包里受潮的相机,询问太叔雨是否知道哪里能提供相机除湿箱。

 

“来的时候受潮了,我担心镜头和内部零件出问题。”他补充道,表情难免有点发愁。

 

太叔雨放下咖啡杯,冲他摊开一只手:“好友放心让我看看吗。”

 

落拓子将包推到他面前,打开包,里面是一只小巧的尼康F3,太叔雨的手指苍白修长,摆弄相机的时候让人有点难以移睛。在检查过后,他对落拓子言明情况不严重,无需担心报废,只是需要在除湿箱里放两天,刚巧来得及赶影展。他认识当地一家数码商店的老板,商店离酒店不远,步行就能到,若是有空,今天饭后就可以去借除湿箱。

 

落拓子再次表示感谢,两人的进餐已经接近尾声,有侍者来收拾杯子和盘子。落拓子看了眼时钟,打算先去询问前台的侍者是否有其他来自台湾的住客,碰上头再去借除湿箱。两人正聊在兴头上,太叔雨欣然同行,半开玩笑地说自己或许还能作为半个翻译。

 

“另外还有件小事需要拜托你。”

 

落拓子边往餐厅外走,边把包背到身上,双肩背包让他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大学生。太叔雨略倾斜着头看他,那缕卷曲的头发还是垂在前额:“但说无妨。”

 

“政论都是几年前写的了,小小文章不成气候,还是别再提起比较好。”落拓子想了想,又补充上一句:“尤其是——等下请不要在各位同好面前提起。”

 

“文采斐然,政见独到,怎么能说是不成气候呢。”太叔雨笑了笑,“好友是不好意思?”

 

“这到不是,一定要说的话,道理跟在其位才谋其事差不太多。”

 

落拓子说:“影展只是影展,我也只是个普通的摄影爱好者而已,把其他的事情牵扯进来,难免会有点麻烦。”

 

他们已经走到酒店的大厅里,前台的侍者已经换班过,一个年轻人正坐在那里,把钥匙交给新来的访客。

 

“说得也对。”太叔雨看向落拓子,笑容看上去格外善解人意:

 

“人的身份转换很重要,也算是一种各司其职。”

 

年轻的侍者比昨晚那人有耐心得多,在听明原委后,甚至还主动帮落拓子拨打了房间的电话号码。落拓子分别与两人简单寒暄,定好晚上一起吃饭,又将自己的房间号告知他们。


其中一名叫傅天行的前辈向他提到,自己有一名因书法爱好结识多年的笔友,对方的笔名是舞啸笔狂,长居弗莱堡,这次也会来。

 

落拓子有些意外,说这条件倒是很耳熟。他开着免提,抬眼看向太叔雨,后者接过他递来的话筒,叫了一声傅老。傅天行相当高兴,寒暄过后邀请他也一起加入晚餐,太叔雨语气愉快,说自己熟门熟路,可以安排口味合适的餐厅,还请各位赏光。

 

落拓子一只胳膊撑在前台的柜子上,托着脸看他。似乎是光线缘故,太叔雨仍然白皙过头,但现在看上去远比昨天晚上要更像人,不那么像一尊石膏像了。

 

这人倒是很体贴的好人。落拓子心想。



-TBC


2022-04-06 热度(19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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