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地不宜久留

【心焰灼雪·吞雪2023年元宵48H】02.06 21:00 | 燹客江湖来

[吞雪] 燹客江湖来

*武侠AU

*很久没试过这种文风了,可能手生🙇🏻‍♀️

WARNING:含有一人论


文/皮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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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雪之日,虹藏不见,天生地降两不交,闭塞而成冬。


此节虽不冷至万物肃杀,然北域之地,顾名思义,愈北愈寒,地歧多山,有疾风携夹骤雪而来,山中官道尤甚,常是雪虐风饕,窒碍难行。


这般天气,论是如何雷厉风行之人,也得暂且找个避风雪的所在,郊野官道旁的酒招子便是这个用处。店主人乃一名老者,正在檐下拢着柴火,忽然侧耳抬头,看向远方。


渐闻得马蹄踏雪之声由远及近,少顷,两乘马自东边官道上疾奔而来,倏尔便至店外树下,两个年轻汉子自马上翻下来。


店主人冒雪去拴马的功夫,这两人已走进店内。二人皆着棕布厚棉长袍与马靴,浑身雪水,脱去风帽后方能区别相貌,一者肤色焦黑,一者眉间带疤,在店内警醒地扫视一番。


店面不大,但见独在靠墙处,有一黑衣人背对门口而餐,不声不响,且一副少年身量,不似有武功在身,也不见身边有兵刃傍身,仅在身边地上放了只包裹,腿上横担了一杆用黑布裹着的长物,大抵是扁担之类。


二人对视一眼,松了警戒,大咧咧坐下。其中一人吆喝道:“打两斤烧刀子!格老子冷得骨头都透了。”


话音刚落,酒炉旁的白布帘子之后,便闪出个荆钗棉服的及笄少女来,想来正是店主老者的孙女。淡眉细眼,颇为清秀,双颊冻得发红,向酒桶内舀出两碗酒,置于木盘之上,低头端着木盘走到两人桌前,将酒碗放下。


疤眉汉子抬手去接酒时,向她面上一望,旋即嬉笑道:“俊是俊,能赶上花楼里头的小娘皮,可惜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,浪费!浪费!”


他对面的黑皮汉子突然伸出手,在少女臀上拍了一把,少女惊惧地向后退了两步,那汉子大笑道:“虽穿得厚实,脸蛋倒巧嫩,想来身材也是得人疼。”


两人言语中猥亵之意昭然,少女整张脸涨得红紫,嘴唇发抖,怕极怒极。先声的疤眉汉子正欲再出言调戏,忽然面色一变,手一扬,便接住一把兜头砸来的茶壶,然接得不及,茶水茶叶泼了一头一脸,转头见少女已丢了盘子跑出了门去,顿觉大失面子,猛地转过身,冲酒壶飞来的方向骂道:“哪个不长眼睛的,却到你爷爷头上撒野!”


只见墙边桌旁所坐之人已转将过来,两汉子方才仅见他背影似少年身形,然知江湖之中,形貌年纪并不相符者甚多,并未当真,只当他是身板小些的寻常旅人,此刻他在凳上转身过来,才再次将他上下打量一番。

只见此人黑衣青褂,着一双大漠边地牧人惯穿的硝皮靴,头上围一条裹巾发带,遮住前额,自绒领中露出一张清俊面容,竟确是副少年模样,双眼尤为清澈明净,那黑布裹着的长物仍横放于他膝上。人定坐在原地不动,向两人处驻目。


疤眉汉子对上他的眼神,心中无故升起一股躁意,猛地将茶壶掼碎在地上,起身骂道:“小子多事!爷们好好说笑,你偏要来扫兴!”


少年面上不见动摇,双手仍安放在扁担上,道:“语恶生意恶,意恶成行恶。”


一旁黑皮的汉子听他语带禅意,又瞥见他桌上尽是青菜豆腐之类,遂笑道:“咱们是鹏山寒刀门的,和北域的秃驴向来有怨,此番会武就是为结果这怨仇的,看样子小兄弟你是俗家子,年纪又不大,这样,你磕三个响头认错,这事便过了,我们兄弟二人就放了你去!”


少年却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曾有错,为何要与你们磕头认错?该是你们两人与那姑娘磕头才对。”


疤眉汉子心下愈怒,破口骂了一句便自腰间抽出刀来,黑皮汉子亦变了脸色,在桌上大力一拍,按刀起身,大骂道:“不知死活的小子,格老子敬酒不吃吃罚酒!”


疤眉正怒炽,少年双眼偏生又一汪澄澈地将自己望着,心中无名怒火愈急,他天性凶狠好斗,认定荒郊野地,杀个青瓜小和尚如同剔牙吹毛般简单,当即纵身横刀扫了过去,只欲一刀便叫少年身首异处。


然这刀并未落得下去,疤眉汉子只骤然感觉眼前金光一闪,身侧一轻,听得当啷一声,还未回过神来,便觉面上忽然几滴温热,再者便有一阵剧痛自臂膀处袭来。


他低头一看,地上正横着一物,顶端血肉模糊,正是自己持刀的右臂。


少年仍坐在原处,只手中多了一柄黄铜长剑,原黑布中并不是扁担,而是裹了此剑。疤眉汉子苦练刀法多年,会武在即,自认名扬天下指日可待,如今竟在这无名少年手上骤失一臂,一时间心痛远胜伤痛,惨呼一声,一口血呕出,昏死过去。


而他身后的黑皮汉子更是一阵心悸,少年手中之剑分明厚实钝重,却只沾了一丝血线,想是动作太快,血未能来得及沾溅剑身,然电光火石之间,以如此不利之器,断自己伙伴一臂,力道与速度想来是何其恐怖。


如是想着,他握刀的手心在大冷天亦全是汗湿。少年却似乎无意对他不利,低头看着地上不省人事的汉子,叹了口气便起身,黑皮汉子见他动作,登时如临大敌地向后退了一步。


少年瞧他的模样,又摇了摇头,只是去旁边捡自己裹剑的黑布,动作间额上发带已乱了位置,露出他额心一点醒目红色纹样。


黑皮汉子猛然想起桩传闻,心中一惊,定睛看清少年额头之上乃一簇火焰纹样,霎时面如土色,跌跌撞撞向后大退几步。


“火焰额纹,莲谳钝剑。”他哑声道:


“你是北域剑邪,剑雪无名?剑邪怎可能是你这般,这般……”


剑雪无名没有回答,他抬手正一正发带,重新遮住那枚额心火焰,将剑入鞘,并试图再包回黑布里。但他方才拔剑时速度太快,黑布已被划断了一截。于是他只能将包袱系到剑上,如担扁担一般扛上肩头,向店外走去。


风雪已不如方才来得紧,视野清明不少,剑雪行至天色渐暗时,才出了山,官道平阔起来,不多时到了城门口,见站了许多人,皆是江湖中人打扮,正乌嚷嚷地为进城文牒忙活,显然均是为了这场天下会武而来。


人与人的相竞之心不可避免,所修武学路数近同,便起竞优劣之心,若不同,哪怕是刀与剑、鞭与锤,也要争一番高低深浅。然天下之大,武学济济,众生芸芸,若无章法地斗来杀去,终究效率低下。


故设天下会武,五年一期,决出英云竞豪榜上的排名,每期地点由当今武林中最具威信的几大派门所定,今年便是轮到北域。


剑邪之名虽是北域头几号的响亮,但有诸多烦扰正因此而来,且提及剑邪,难免又要一并提起些繁复纠葛的往事,终究更苦不堪说。


何况剑雪此番前来,原非要参加会武,只是当今负责撰这英云竞豪榜的公证人——武林中声望极高的宗师人物、人称“脱俗仙子”的谈无欲,正是他的故交,不过这交情鲜有人知。


谈无欲月前来信,邀他前来,说他所念之事已有结果,需当面说清,并请他可顺便低调观会。


剑雪本也不是爱引人瞩目的性子,用发带遮好前额,用剑担扛着包袱便去了队尾,前方有人蛮横插队,他也只耐性等着,肩酸了,便将包袱解下,放在地上。队伍前挪几分,他便提起包袱,跟着挪几步,再放下,周而复始,磨磨蹭蹭,终于有城门看守来向他要文牒,不耐烦地看过,便挥手示意通过。


北域冬季夜色漫长,多数城县入夜后往往冷清无人,如今一下子涌入无数江湖人,街市为借机捞一把生意,冒着寒风张罗起来。


剑雪被人群挤来挤去,终于艰难脱出,顺着两栋房舍间的狭道,拐进一条极僻静的窄巷,绕过两处破砖墙,待鼎沸人声消去不少时,眼前便现出一栋矮屋。


他按信中所说,在门上两轻一重地敲了敲,门应声而开。开门之人面如皎月,眉眼却露锋锐之意;银丝如雪,形貌却似廿八之年,正是谈无欲。二人简言问候,进屋落座,无需赘述。


谈无欲虽着便衣道服,于寻常房舍内一坐,腰挺肩直,仍有一番极不寻常的凛然清气。既是故交相会,他便令徒弟与侍童留于客栈内,待剑雪饮过两口热茶,直截了当道:

“有一件不好的消息,在我给你寄信两日之前,梅坞起了场大火,因地处偏僻,施救不及,已毁于火中。”

剑雪闻言一怔,他多行走于大漠与北域雪原之间,非是擅于品茶之人,此时却能隐隐闻出茶中一缕梅香幽幽,旁边火炉内碳火正旺,如昔日梅坞中,梅香与树下那人烤野兔的柴火滋味混作一同。


灯花爆响一声,剑雪回过神来,谈无欲已将一张信封推到他面前,道:“房舍虽毁,独院中一株梅树无恙,有人以断刃将此物钉在树干上,我想,是要给你的。”


那信封材质奇特,分明是纸张却触感如丝绸,封口处有断刃留下的裂痕,单凭手感便知内中所装之物并非信件纸张。


剑雪将信封一倒,一物顺势滑落在他手心,竟是一枚玄铁徽,徽周雕一条样式邪诡的黑龙围绕,中心刻有一团火焰,呈极至张扬的赤红之色。


屋中燃着火炉,暖意甚浓,剑雪进门不久,仍未脱下身上厚重的冬着,然此刻却顿觉一阵凉意顺延与拿蔓及全身。他深吸一口气道:“.…燹龙令,梅坞之火是吞佛童子所纵。”

谈无欲道:“异度魔教自前任教主身亡,便隐世多年,如今于天下会武关键之际再现,必非偶然,只是此时公开,必引起未知变数,为今之计唯有于这两日多加防备,却不可公之于众,故你知我知,还劳你保密。”


这几十年来,提及燹龙令,江湖中人皆会登时谈之色变,只因此物乃魔教异度之信物,非位教中高权重者不得掌,且异度魔教中人极为忠诚,凡此令出,必是魔教将有大动。


吞佛童子为教中护法,更有十年前火烧十八寺,屠戮三千僧之恶名。魔教遇大变后,他便销声匿迹,却在一年前重现江湖,轰动武林。


而更令人昨舌的一事,则是他便是先前与剑邪、刀邪并称北域三邪之一的人邪一剑封禅。只因多年前魔教与道佛两教一役中,被佛门宗师一莲托生打落冰崖,失去记忆,竟不知为何恢复记忆,在佛门主持的清谈会上,当场重伤剑邪剑雪无名,而后再度失踪。


其中秘辛,恐只有剑雪无名知晓,然他亦是行迹隐秘之人,一年多来从无人得以一探。


谈无欲见剑雪点头应了却不语,继续道:“他于梅坞纵火,是为引动与你相关之人注意,留下燹龙令是魔教的意思,大概也是要人交到你手中。”

说到此处,他停顿片刻,添了些茶,在水声淙淙中叹道:“怕于公是为魔教之计划,于私却是冲你而来。”


剑雪将那燹龙令攥在手里,阖目片刻,睁眼时,眸中仍清明一片,灯火之下未见波澜,道:“多谢谈先生,我心中已经有数。”


谈无欲知他年纪虽轻,心思恪纯,却是极有主意之人,观他神情,想是心念已定,遂不再多言,将在城中客栈预先留下的空房钥匙交予剑雪,两人又聊过近日诸多安排,听外面打过三更锣,方灭了灯和火炉,往客栈去,道过别后各自安顿歇息,无需二话。


天下会武于两日后举行,一座城中陡然聚了这样多的江湖人,摩擦在所难免,两日间已有许多斗武论剑、冲突打杀之事。


剑雪虽是怀揣心事,但终究年少,且常年在僻静无人的野地行走,带着颗好奇心,游走于诸多热闹间。众人只当他是来凑热闹的少年,并不以为然,更不会有人想到他就是传闻中的剑邪,于是过得意料之外地清闲。


谈无欲那厢,他人缘甚广,与诸多故交旧识往来相谈,倒也旁敲侧击打听许多,也知魔教手段颇多,又多易容高手,吊诡难防,又谴弟子于城中秘探,然均无异状,尽管如此,仍未敢掉以轻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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两日光景过得极快,会武在巳时开始,庞大的擂台设在一处极广袤的广场上,剑雪去前在额外去城门口转过一圈,依旧不见任何举止有异之人,匆匆赶到时,会武已经开场,广场上黑压压站满了人,或按派门,或按武学别类,或与同行者分群而站。


剑雪目力极好,已见台上二人正以掌相斗,身法劲气皆属上乘,掌风呼呼,引得台下众人轰天叫好。他却是无心细观,一手将燹龙令牢牢握在手心,匿在袖中,站在一棵无人青松下,留神向四周观探,观望良久,直至台上已分出胜负,换上另一组相搏,人群中依然只闻叫好呼憾声,亦无任何神情不寻常之人。


直到午时,擂台上打斗精彩一场胜过一场,始终未见异状,剑雪心中却不知为何萦绕起一股难言的不安,偏身旁站过来两名样貌古怪的乞丐,想是丐帮中人,嘴碎不止,见新上场的剑枪缠斗不休,剑客黑衣咄咄逼人,枪者白衣且战且退,更加喋喋不休。


一人道:“你说这会武,打来打去逞凶斗狠,可打死过人?”


另一人道:“怎么打不死!你瞧这剑者,那剑邪里邪气,走势可凶,这会子刚好又是午时,最是阴煞的功夫,要突然被哪个鬼神借道上了身,要了人家耍枪的命去补道行也说不准!”


那人驳道:“午时该阳气最重,这狗日的北域冻得老子鼻水都流不动,现在大中午头的,出了太阳也热乎多了,哪来什么狗屁的阴煞!”


另一人摇头晃脑道:“阳极生阴,极以冲煞!敢在大太阳底下出来折腾的妖魔鬼怪,可不就是顶顶厉害的了?”

先声那人仍是不服气,与伙伴拌起嘴来,二人粗话浑话齐飞,进而推推搡搡,竹竿时不时戳到剑雪的脑袋,他不得不让出来一块空地,移步从树下出来。


正巧云层散去,一道极强的日光打在剑雪的脸上,刺晃得他短暂失了视线,眯起眼抬手一遮,心道,这太阳也并不是怎样热。


就在他晃神之际,倏然,擂台台上传来一阵凄厉不绝的惨呼,围观众人登时也是一片骇然之声,只见擂台四面腾起数丈高的火舌,台上方才招招紧逼的剑者,整个人竟如火人般燃烧起来,转瞬间,变成了一摊散骨灰烬,火却附在骨灰之上,仍未燃尽,火色红得出奇,好似并非火焰,而是鲜血化形,拔地而起。


如此火焰,唯一处所有,正是异度魔教特制磷粉所燃,素有魔焰之称。而本局势弱的枪者,忽一改先前略显狼狈的态势,极为优雅从容地收枪,挽了个枪花,将枪杆稳稳拄在原地,而后抬手,似正在自己下颌处摸索着什么。


剑雪无名脑中“轰”的一声,已顾不得许多,道一句:“得罪!”便运起轻功,足点前方之人单肩,自广场外围趋近中央,同时听得谈无欲亦在一旁的观战高台之上高声道:


“此乃异度魔焰,非特制避火粉则灭无可灭!众人速速退开,不可轻近!”


话音未落,台上之人已悠然揭去了假面,连带假发一并被他一扬手丢进了魔火,但见此人身形颀长,面色苍白却俊美如石雕斧刻,眼帘上一抹水绿,修眉薄唇,红发高束,却又身着极尽洁素的白衣,正如雪地野火,焮天铄地。


已有前排颇具阅历之人惊道:“吞佛童子,你这魔障!”正欲拔剑,剑雪无名已踏上他肩头,冷声道:“退开!”


那人还未来得及再惊一次或斥这少年无礼,但闻金铁嗡鸣之声,莲谳出鞘!剑雪无名握剑向下一劈,一股凛寒剑气直冲台边魔火而去,将那熊熊魔焰劈出条一人宽窄的通路,周遭又是一阵骇然,“剑邪”之呼此起彼伏。


剑雪未予回应,直纵身一跃,便入火中台上,待他上台后,火竟犹如活物,自动闭合。

吞佛童子见他进入,便对他颔首,动作轻缓优雅,神情却仍淡漠平然,如旧识重逢一般,道:“久见了,剑雪。”


剑雪无名先前与人打交道时,总是淡然澄澈的神情,此刻却一改往日神色,冷冷道:“我只问一句,你是为何而来。”


吞佛并未回答,而是掂了掂手中长枪,道:“汝不问吾,为何不用朱厌?”


剑雪知他工于心计,一举一言皆不能轻心,故手执莲谳卫于身侧,双目紧盯着他,道:“混入会武并非易事,朱厌过于显眼,你不用方为常理,是我疏忽。”


吞佛道:“古云有凶兽朱厌,现世必见大兵。或许吾不携朱厌,正说明吾并非来替吾教宣战。”


剑雪将掌中攥了许久的燹龙令举起,道:“将此物留于梅坞,如今又于此地残杀参加会武之人,不是以此代异度魔教向天下武林宣战?”


吞佛见他掌心已被龙纹边缘划出几道红印,“噢”了一声,面上露出似笑非笑神情,道:“汝怎知,这燹龙令不是专为汝一人而来呢,剑雪?”


他在唤剑雪名字时,语气忽而一转,竟有七八分一剑封禅昔年之感,剑雪无名怔住一瞬,然电光石火之间,冰冷枪尖已至眼前。


剑雪险险回神,莲谳横挡,于身前三寸之地格开长枪,心头久违地升起一种复杂难辨的怒意,旋身避开接下来的一扫,再出剑时,就是一式“梅魂葬月”,剑走轻灵,却独具一股凝重不发的杀意。


吞佛识得此招,枪势回转,以四两拨千斤之式挑开第一重剑法,再迅捷回招,两人转眼间已走过十二三招。


台下之人欲近,然受魔火阻碍,又见吞佛童子虽未佩那口邪兵朱厌,却将这一杆再普通不过的长枪,使得如同龙走蛇游,锋锐迫人,步步压逼,剑雪无名虽只少年形貌,却剑意凛凛,不让宗师,吞吐开阖之际,变幻莫测。


二人相斗,恰如一火一冰,极端相遇,必得一伤,若旁人参或其中,定要受冰刺火灼的双重之苦,一时之间难解难分,连谈无欲亦无从轻易插手,遑论他人。


正在胶着之际,吞佛童子右手单提长枪,疾刺剑雪无名胸口,却在中途枪势忽转,斜横向下扫他下盘。剑雪顺势横跃,整个人在半空旋转起来,袍角翻飞,落下时恰踩住吞佛枪尖,台下众人齐齐叫好,剑雪无名此时若一剑刺去,想必那吞佛童子不死也将重伤。


不料吞佛童子单手握住枪杆,后退时施力一旋一拔,避开剑雪一剑的同时,杆与枪头分离,竟是一处机关暗格,霎时,数道火花自杆头接口腾空而起,黑烟滚滚,正是信号烟火。


——异变陡生!人群中有近百人突然抽出武器,向身旁之人动手相杀,众人大多将注意力集中在台上,未来得及反应,转瞬之间,竟被方才在身边一同观战叫好之人夺去性命。

本在高台上的谈无欲当即拂尘一甩,纵身跃入战圈当中,由他牵头,众人又是擅武之人,回过神来,顷刻间,纷纷与就近的敌人搏杀在一处。


再观吞佛,边退开与剑雪的距离,边由袖中甩出一道曲刃,红白交错,妖异非常,上缚三道东瀛样式的纸符,正是那朱厌邪兵。吞佛将枪杆一递,机窍咔哒一声,朱厌稳稳接在杆头处,便又是一杆长枪。


见此情形,剑雪心知,江湖人士中早不知几时混入了魔教中人,吞佛方才说非为魔教宣战而来,自然又是惑人之语,但鉴于他城府深沉,真实目的终究扑朔迷离。


剑雪招式转圜后再以一式“薄命红梅”疾攻而来,吞佛回枪一记“红莲吞日”,冠绝武艺相对,不世名锋相交,火星四迸,气劲掀得四周魔火雀跃翻腾。


剑雪边攻边道:“你引我前来,是以为能将会武群侠一网打尽吗。”


吞佛与他招式来回间道:“吾已说过,是为汝而来。”


“一派胡言。”


“信则有,不信则无。”吞佛攻势奇诡无比,似游蛇,如火燎,他显然颇有余力,随身法变换,在剑雪身旁如梦魇低语般道:


“北域双邪,终有一战,汝可还记得那庙口老丈之言?”


剑雪格开他炎气逼人的一枪,莲谳再斩,寒声道:“那是人邪与剑邪的宿命,与你我何干。”


“噢,泾渭分明。”吞佛道:“可汝当真分得清吗。”


两人言语来回间又连过数十招,攻势愈快,隐有见血之势。台下厮杀声依旧,魔教此番亦谴众多菁英前来,一时间难见分晓。


剑雪未答吞佛之问,只回身再出剑式,疾攻而来,莲谳一口黄铜钝剑,在他手中却有急风骤雪之势,吞佛一时间似被节节逼,退枪走迂回,亦战亦步地向台边靠近。


二人气劲强盛,惊扰魔焰向台内吐舌,吞佛背向烈火,眼在剑雪攻势威逼之下身形不稳,那火见便要燎到他衣襟,堪称不战而胜的绝佳机会。


剑雪但见火舌猩红,吞佛白衣如雪,一如雪原与野火相映的旧时之景,握住剑柄的手指节几乎发白,在火焰即将点燃吞佛衣角的一刻,横荡剑身,剑气倒逼魔火退后的同时,刚好也将那一片衣角削了下来。


就在这一瞬,吞佛童子面上再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,竟不顾莲谳攻击,猛向前大跨一步,剑雪剑锋回转,只见眼前红光一闪,朱厌已在须臾之间,斜斜刺入了他的侧腹,而莲谳亦在同时捅穿了吞佛的左肩。


喉头腥甜与剧痛同时袭来,剑雪心血一涌,吐出一口血来,溅在吞佛未伤的肩头,但手仍未松开剑柄。吞佛亦因疼痛闷哼一声,他抬起空余的左手,握住了剑雪执剑的手。


“汝若再往下一寸,便可杀吾了。”吞佛轻声道。


他松开握枪之手,朱厌落地,剑雪伤处登时血如泉涌,气力在迅速流失,却仍不肯松开莲谳剑柄。


哪知吞佛竟就此握着他的手,一步步向前,两人间距拉近的同时,他的左肩亦穿在剑锋之上,一步步推向剑柄。


当莲谳整个穿透他的左肩之后,两人几乎已是相拥的情状。吞佛的白衣被二人的血浸成了血衣,剑雪因失血而视线发黑,眼前吞佛的面孔与一剑封禅的面容一时一时地交替。


他依旧不肯倒下去,咬牙道:“…你究竟为何——”


但他没能问完,吞佛的右手就已绕到他颈后,敲了一记手刀。剑雪踉跄着向后倒下,却被吞佛一把捞住,他在最终挣扎着失去意识前,恍惚听到吞佛似乎低沉地笑了一声。


“问题还是很多。”他道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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剑雪无名恢复意识时,发现自己正倚靠一棵大树,身处一片无人郊野。暮色四合,雪又窸窸窣窣下了起来,为地上甚厚积雪再填几分银装,而不远处正燃了一摊篝火,有一人影正面向火堆,逆光而坐。四下极静,几乎只有柴火噼啪之声,与风声交织。


剑雪低头,发现身上盖了件极为眼熟的厚裘衣。


如此场景,与往昔几乎分毫不差地重合,他心中倏如踩空般一悬,只紧紧盯着火堆旁的人影,试图起身,却被腹部的疼痛制住。低头才发觉自己腹部伤口已被妥善包扎,吞佛童子那一枪意外地并不算深,但疼痛仍隐隐钝伤脏腑。


火堆前的人听到动作声,转过半身来,白日如烈焰灼灼的红发,在夜色与篝火之下,倒显得和缓。


剑雪无名闭了闭眼,片刻后睁开双目,眸中神色如常澄澈,道:“什么时辰了?”


吞佛童子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,正用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举着树枝,在火上烤着些什么,语气淡然道:“戌时七刻。”


剑雪下意识想问为何能判断得如此精确,但盯着吞佛已被红褐染去大半的白衣,将话咽了下去,撇开那件裘衣,扶着树干,慢慢地站了起来:“现在这又是何意。”


一股焦糊味传来,吞佛的视线被牵回到篝火上,优雅地抖掉那条状似焦炭的鱼,重新拾起旁边的一条,串到另一根树枝上,重新伸到篝火边,道:“吾先前所说,此番是为汝而来,奈何,汝不信。”


剑雪很慢地走过来,积雪吱呀作响。借着火光,他看到莲谳正放在篝火一侧,便挪过去,缓缓坐在剑旁。吞佛抬起水绿眼帘瞥了他一眼。


“异度魔教行事,不可能因一人而动。”剑雪手按剑鞘,道:“你没杀我,也没留在城中,事有蹊跷,你们不是为围剿前来参加会武的江湖人士而来。”


吞佛微笑,道:“噢?依你之见呢。”


他语中隐有循循善诱之意,剑雪皱眉沉思片刻,忽抬头,紧盯他琥珀瞳仁,道:“你们要杀谈无欲。”

“然也。”


剑雪十分想站起身来,但现下这般动作只会牵动伤口,于是只是按剑的手指用力几分,片刻后却又道:“不对。”


吞佛饶有兴致道:“又如何不对?”


剑雪的眉头又皱到一起,他道:“即是如此,你为何又火烧梅坞,留燹龙令,要谈无欲引我前来,正多一道助力?”


吞佛答非所问道:“教主曾允过吾一道特赦之令,可允吾在执行教令之时,完成一件私事。”


剑雪正待他继续说下去,吞佛却住了口,只动作优雅地转动着树枝。


剑雪注视片刻,道:“鱼又焦了。”


吞佛转树枝的动作顿住,他笑了一声,将那只半焦的鱼担在一旁临时支起的木架上,有雪细细落在上面,迅速被余温融化。


剑雪看了那鱼一会儿,道:“你衣上有避火粉,根本不会被魔焰波及。”


吞佛知他所指何事,只淡漠抬头看来:“汝何时发觉。”


剑雪直视着他,道:“我一开始便知道。”


火光跃动,染出一片橘黄暖光。白日生死相斗,牵连万千错综前尘,两人眼下却短暂宁静地对视片刻,一者眼如青天澈湖,一者瞳似琥珀流金,恍惚有珠辉玉映之感。


少顷,竟是吞佛别开脸去,抬手去取新的鱼来串,语气仍是淡淡的,却吐出句惊人之语:“杀谈无欲非此番目的,一来为宣魔教之威,削中原之力。二来却是吾主请这位月才子,来吾教总坛一叙。人眼下应已在总坛。”


他说完也未抬头,只自顾自串鱼,再次将鱼架到火上时,听得剑雪道:“你们拿我做质,才得以要谈无欲前去,是不是。”


他这话问得语气平静,看来的目光却炯然清锐。吞佛修眉略挑,瞧了他片刻,忽然一笑,道:“反应很快。”


剑雪已站起身来,不知吞佛与他用了什么伤药,想来或许是魔教秘方,似乎好得有些神速,伤口疼痛已不若方才严重。他将莲谳斜斜背回背上,问道:“总坛在何处。”


吞佛坐在原地,以树枝各向身后两边指了指,道:“连打三声呼哨可唤马来,西行百里入山即为总坛入口,东行直至出林,天高海阔。”


他身形修长,坐姿极为高贵典雅,若非此情此境,单论仪态,只怕当今朝廷中的王子皇孙也未及他半分,与昔年一剑封禅放旷肆意的作风截然相反,一双金红眼瞳淡然地望着剑雪无名,道:


“欲去何方,由汝自定。”


剑雪无名几乎毫无犹豫地转身,向西走去,他经过那棵树,在那件裘衣前停住,他忽想起,这裘衣是一剑封禅落在梅坞的,本该一并焚毁在梅坞之中。自己当年本打算去清谈会时带去,还给一剑封禅,却忘了。


然而后来没有一剑封禅,也没有梅坞了。


有雪落在他发间肩头。他停顿片刻,抬头望向一片漆黑的树林,将手指含进口中,连打三声极为嘹亮的呼哨,不多时,便听得马蹄得得已近。


他回头看向那堆篝火,吞佛童子竟也正望将过来,四目相接。剑雪无名忽然开口,声音清越道:


“惊蛰之日,剑雪无名于圆教村与吞佛童子一战,此乃生死之约,你可应否!”


吞佛童子的面孔仍是未见波澜,却弃了树枝站起身来,抬起那只伤了的左臂,隔着篝火与他远远地抱拳行了一礼,道:


“应汝之约。”


剑雪无名转回,俯身拿起那件裘衣,披在肩上。马已在眼前打着响鼻,他轻抚两把鬃毛,翻身上马,执缰向西,驾马而去,极快地融入树林之中。


吞佛童子重新坐回原地,张开方才始终虚握的左手,掌心正躺着那枚燹龙令。他垂眼注视片刻,将燹龙令丢入了火中。


雪又停了。


.


-完


2023-02-06 热度(35) 评论(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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